文/北京市集佳律師事務所 高空
摘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歐洲聯盟地理標志保護與合作協定》是中國與歐盟訂立的地理標志雙邊保護法律文件。該協定于2011年啟動談判，至2020年9月正式簽署，歷時近10年。該協定是在《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簡稱“TRIPS協定”）規則下協調雙方現有地理標志保護標準的有效嘗試。在該協定中，中國與歐盟各自地理標志保護的適用范圍及定義首次得到統一。本文粗略介紹此協定的主要特點，并比對中國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闡述其積極意義。
關鍵詞：中歐地理標志協定、TRIPS協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歐洲聯盟地理標志保護與合作協定》（以下簡稱《中歐地理標志協定》），是中國與歐盟簽署的，也是中國對外簽署的第一個全面的地理標志保護雙邊協定。《中歐地理標志協定》致力于協調和統一雙方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差異，簡化保護程序，阻止假冒地理標志行為。該協定文本共14條，對地理標志設定了高水平的保護規則。其附錄納入雙方各275項農業地理標志產品，涉及酒類、茶葉、水果、禽肉、奶制品等。
（一）地理標志的適用范圍和定義
《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于附錄三和附錄四詳細列舉了雙方各275項可以獲得保護的農業地理標志產品，化解了原本雙方法律對“地理標志”定義差異可能造成的覆蓋問題。【1】
TRIPS協定對于地理標志的定義是相對寬泛的，“本協定所稱‘地理標志’是表明某一貨物來源于一成員的領土或該領土內的一個地區或地方的標記，而該貨物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實質上歸因于其地理來源。”【2】從整體來看，中國實行的是與TRIPS協定相似的寬泛定義，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和《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分別將地理標志的適用范圍為“商品”和“產品”【3】，《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則將地理標志的適用范圍限定為“農產品”。【4】與之相反，歐盟的地理標志相關法律細化分工明顯，適用范圍小，如《中歐地理標志協定》附錄一中包含的用于保護農產品地理標志的（EU）第1151/2012號法規、保護葡萄酒地理標志的（EU）第 251/2014號法規和保護烈酒地理標志的（EU）第 2019/787號法規等。
由于歐盟的地理標志相關法律的理論保護范圍多小于TRIPS的定義，在《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之前，中國地理標志產品在尋求歐盟法律保護時需要注意是否符合具體類別，額外增加了申請和維護成本。此次依靠詳細列舉方式，《中歐地理標志協定》避開了更為復雜、耗時更長的法律修改或解釋，局部化解了原本雙方法律對“地理標志”定義差異可能造成的不平等問題。
《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亦明確，“在本協定生效后，（雙方）考慮將本協定覆蓋的地理標志范圍延伸至第二條所列各項法律規定的范圍并未覆蓋的地理標志類別，特別是手工藝品。”【5】可見，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呈現向TRIPS協定的寬泛定義靠攏的趨勢，未來可能將工業制品同樣納入保護范圍。
（二）地理標志的確立
《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于第二條第2款、第3款規定，無論雙方在附錄三和附錄四中列舉的地理標志原本通過何種注冊程序，雙方均承諾采取不低于本協定規定的保護水準對這些地理標志提供保護。【6】此款規定的意義在于，歐盟將平等對待通過中國三種不同的注冊程序下獲得的地理標志權利，也預示著中國多種地理標志注冊程序的逐步簡化和統一。
中國地理標志的確立以法律依據區分，存在三種不同的注冊程序，即《商標法》、《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規則下的注冊程序。地理標志商標適用商標注冊程序，地理標志產品和農產品地理標志適用行政注冊程序，即先由地方質檢或農業部門初審，再由中央機關（國家質檢總局【7】或農業部）審查授權。[1]相同的地理標志，因申請機構不同，適用了不同程序，如產生截然不同的審查結果，一方面影響了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權威性和穩定性，另一方面易引發權利沖突。[2]
歐盟的地理標志制度采用統一的注冊程序：來自成員國或第三國的申請注冊通過該成員國或第三國職能機關審查，后轉交歐洲委員會；第三國的申請注冊也可直接交歐洲委員會。歐洲委員會對申請進行初審，或駁回或公告，并配備有異議程序。所有的地理標志均由歐洲委員會審查授權，保證了審查的權威性和穩定性。[3]
2018年3月，根據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批準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中國將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的原產地地理標志管理職責一角至新組建的國家知識產權局，從而減少了地理標志授權機關，開始了三種注冊程序的整合之路。《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的規定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注冊程序的簡化和統一是中國進一步開放和國際化的必要條件。
（三）地理標志與商標的關系
對于地理標志與商標的關系，《中歐地理標志協定》完全采取了與歐盟一致的規則：（1）如果某商標與某一地理標志相同或幾乎相同，并不源自該產地，且晚于地理標志提交，協定雙方應拒絕注冊該商標或使該商標的注冊無效；（2）如果某一商標表明來源于相同或幾乎相同產品真正產地之外，且晚于地理標志提交，協定雙方應拒絕注冊該商標或使該商標的注冊無效；（3）如果某一知名或馳名商標的存在而使得對某一地理標志的保護會誤導消費者，那么該地理標志不受本協定保護；【8】（4）如果某一商標在地理標志受保護之日之前，已被善意申請、注冊或通過使用確立，即使地理標志獲得本協定保護，該商標仍然可以繼續使用，即在先商標與地理標志可以并存。【9】
在中國，對于地理標志商標與其他商標的沖突，一般按照《商標法》的在先申請原則處理。但對于地理標志產品、農產品地理標志和商標的沖突，相關立法尚未作出規定。如模仿以上注冊程序的整合思路，地理標志產品、農產品地理標志和商標的關系同樣可以參照歐盟規則，在不會導致消費者對產品誤認的前提下，賦予地理標志優先于商標的法律地位。[4]
（四）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
對于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中歐地理標志協定》同樣采取了與歐盟一致的規則。雙方打擊以下行為：（1）在產品名稱或描述中使用任何方式指示或暗示所涉產品源自非其真正產地的某一地理區域，以此誤導公眾對該產品地理來源的認識；（2）任何使用地理標志指示并非來自該地理標志所指示產地的某一相同或近似產品的行為，即便已指示了該產品的真實原產地或在使用上述地理標志時運用了意譯、音譯或字譯，或同時使用了“種類”、“品種”、“風格”、“仿制”等字樣；（3）任何使用地理標志指示不符合受保護名稱的產品規范的某一相同或相似產品的行為。
以上歐盟標準對地理標志提供了絕對的保護，不僅禁止使用任何方式明示或暗示產品源自非其真正產地的某一地理區域的誤導行為，亦禁止明示或暗示產品與某一地理區域存在關聯的行為，即使該行為較前者已大大降低消費者發生混淆誤認的可能性。在TRIPS協定僅為地理標志提供相對的保護，絕對保護僅適用于葡萄酒和烈性酒地理標志【10】，而歐盟卻將絕對保護推廣適用于其他農產品、食品等。與歐盟相反，中國的《商標法》、《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與TRIPS協定保持一致，相對保護以指示或暗示產品源自某一地理區域的行為明確會造成消費者誤認混淆為前提，保護力度低于歐盟。同時作為特殊法，《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第12條對葡萄酒和烈性酒地理標志提供了與TRIPS協定相同的絕對保護。【11】
（五）結論與建議
對比中國現存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的簽訂主要有四大意義。
第一，促使中國改變多種保護體制、機構各自獨立、缺乏配合的局面，避免立法、行政和司法資源的浪費。目前的機構改革方向有利于中國地理標志的保護，同時也為吸引外國地理標志在華注冊提供了清晰、易理解的法律依據。另外，《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以附錄列舉形式，另辟蹊徑地緩解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未對外國地理標志注冊事宜作出規定的難題。
第二，以對等原則為基礎，《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約定雙方均按小范圍為對方提供地理標志保護，即在附錄中列舉雙方相對應的地理標志，確保雙方權利義務的對等。但長遠來看，始終采用數量完全對等方式進行互認保護的形式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并不能適應雙方地理標志實際數量的變化。
第三，化解地理標志與商標的沖突。中國地理標志與商標長期處在共存卻不共生的狀態，司法機關在處理地理標志與商標的沖突時缺乏裁判依據。《中歐地理標志協定》明確適用歐盟規則，在避免導致消費者對產品產生混淆誤認的前提下，賦予地理標志優先權，最大限度發揮其在商業活動中的效力，體現了地理標志作為知識產權的財產權特征。[5]
第四，對地理標志提供絕對的保護，禁止文字游戲，杜絕任何方式的搭便車、擦邊球行為，維護市場經濟的公平、誠信。
以上四點可以看作中國地理標志保護體系在《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的十年談判中的收獲和進步，呈現出以法律移植為主，特色制度為輔的特征。法律移植往往是簡單、高效的，故在部分條款適用歐盟規則，大大加快了談判的進程。機械的法律移植雖然常有因文化沖突以至“水土不服”的風險，但隨著知識產權保護逐漸深入人心，這種風險在中國不斷降低。而以對等原則為基礎，初期采用數量完全對等方式進行互認保護的形式則是對中國國內市場的有效保護。法律移植是中國積極履行TRIPS協定義務做出的適應和改變，嚴格對等原則是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在參與全球知識產權保護體系時的合理保留。[6]
在TRIPS協定的眾多保護項目中，地理標志也許不如專利、商標那般耀眼、惹人注目。但作為農業大國，中國地理標志所蘊含的經濟、人文價值不可估量。中國不應對保護地理標志保護有所遲疑，繼續與國際法接軌，追求更嚴格的保護標準，定是地理標志未來數年至數十年的方向。[7]
注釋
【1】《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第四條第1款，“對于附錄三和附錄四提到的地理標志，包括其后根據本協定第三條新增的地理標志，雙方應給予保護，打擊以下行為……”
【2】TRIPS協定第22 條第1款。
【3】《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第十六條，“商標中有商品的地理標志，而該商品并非來源于該標志所標示的地區，誤導公眾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但是，已經善意取得注冊的繼續有效。”《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第二條，“本規定所稱地理標志產品，是指產自特定地域，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本質上取決于該產地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經審核批準以地理名稱進行命名的產品。地理標志產品包括……”
【4】《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第二條，“本辦法所稱農產品地理標志，是指標示農產品來源于特定地域，產品品質和相關特征主要取決于自然生態環境和歷史人文因素，并以地域名稱冠名的特有農產品標志。
【5】《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第一條第2款。
【6】《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第二條第2款，在審查了以附錄二所列形式提交的附錄三中國地理標志的技術規范后（這些中國地理標志根據附錄一所提到的中國相關法律規定注冊），歐盟承諾按照不低于本協定規定的保護水準對這些地理標志提供保護。第二條第3款在審查了以附錄二所列形式提交的附錄四歐盟地理標志的技術規范后（這些歐盟地理標志根據附錄一所提到的歐盟相關立法規定注冊），中華人民共和國承諾按照不低于本協定規定的保護水準對這些地理標志提供保護。
【7】2018年3月后為國家知識產權局。
【8】《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第六條第1款，如果某商標包括某一地理標志或其意譯或音譯，而此等相同或相似產品并不源自該產地，并且該商標注冊申請于附錄三或附錄四中所列地理標志受保護之日之后提交，或于本協定第三條所指地理標志申請保護之日之后提交，雙方應根據其相關規則，依職權或依某一利益相關方的申請，在相應領土范圍內拒絕注冊該商標或使該商標的注冊無效。第2款，如果某一商標表明，所涉產品來源于相同或相似產品真正產地之外的某個地理區域，且該商標注冊申請于附錄三或附錄四所指地理標志受保護之日之后提交，或于第三條所指地理標志申請保護之日之后提交，雙方應在某一利益相關方的要求下在相應領土范圍內拒絕注冊該商標或使該商標的注冊無效。第3款，如果因為某一知名或馳名商標的存在而使得對某一地理標志的保護會在產品真實產地方面誤導消費者，那么本協定任何內容都不得迫使一方根據本協定保護另一方的地理標志。
【9】《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第六條第4款，本協定對附錄三和附錄四所列地理標志的保護，不損害在本協定附錄三或附錄四所列地理標志受保護之日之前、或在本協定第三條所提及的地理標志申請保護之日之前已被善意申請、注冊或通過使用確立的商標（如果相關一方在其法律中 規定了此種可能性）的繼續使用和續展。
【10】TRIPS協定第23 條第1款，每一成員方應為各利益方提供法律手段，以阻止不產自于某一地理標志所指地方的葡萄酒或烈性酒使用該地理標志，即使在標明了商品真正原產地或在翻譯中使用了該地理標志或伴以“種類”、“類型”、“風味”、“仿制”等字樣的情況下也不例外。
【11】《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第十二條，使用他人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的葡萄酒、烈性酒地理標志標示并非來源于該地理標志所標示地區的葡萄酒、烈性酒，即使同時標出了商品的真正來源地，或者使用的是翻譯文字，或者伴有諸如某某“種”、某某“型”、某某“式”、某某“類”等表述的，適用《商標法》第十六條的規定。
參考文獻
[1]王笑冰、林秀芹：中國與歐盟地理標志保護比較研究——以中歐地理標志合作協定談判為視角，《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3期。
[2]管育鷹：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制度評述，中國法學網，http://www.iolaw.org.cn/showArticle.aspx?id=2771。
[3]王笑冰、林秀芹：中國與歐盟地理標志保護比較研究——以中歐地理標志合作協定談判為視角，《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3期。
[4]王笑冰：歐盟對地理標志的保護，《中華商標》 2005年第12期。
[5]王志剛、周寧馨、姚冰：歐盟農產品地理標志制度的特點及其對我國的啟示，《現代管理科學》，2014年第6期；朱以林：論歐盟地理標志的法律保護及對我國的啟示，《法制與社會》，2010年第32期。
[6]謝亮英：以TRIPS協議為視角看地理標志國際保護，華東政法大學，碩士論文，2009。
[7]劉云成：中歐地理標志互認機制對我國立法的啟示，華中科技大學，碩士論文，2011。